肯尼斯·怀特(Kenneth White)是当今英语写作中最杰出的诗人之一。他1936年出生于格拉斯哥(Glasgow)的戈巴尔(Gorbals)，在艾尔郡(Ayrshire)海岸的费尔利(Fairlie)长大，父亲是一名铁路信号员。1959年他从格拉斯哥大学(University of Glasgow)毕业之后，继续在巴黎大学学习。在格拉斯哥、波尔多和巴黎等地做过许多演讲，并于1979年获得了博士学位，德勒兹(Deleuze)曾是他的考官之一。1983年，他担任索邦大学(Sorbonne)“20世纪诗学”这门新课程的教师(一直持续到1996年)，随后他从比利牛斯山(Pyrenees)搬到布列塔尼(Brittany)。他曾获得过许多奖项和荣誉，包括1985年法国科学院颁发的法国人文科学大奖(Grand Prix du Rayonnement Francais)。

一、怀特作品中的“世界”

怀特作品的核心是有关“世界”的问题。正如他在《苏格兰大地》(OnScotlandGround)中的一篇文章中所说：“我谈到了一种世界观。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关于‘世界’的主题，它不仅仅是一个主题，也许更像是一个命运。”[1]200在《白袋子里的书》(TheWhiteBagofBooks)中写道：“走出那个原始的领域，从此地到彼地，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另一个世界。世界就是一个超越个人、超越社会背景的领域：一个普遍存在的空间。”[2]173然而，尽管怀特作品中出现的世界问题并没有完全被忽视，但它却被许多读者忽略或视为理所当然，所以极少成为持续讨论的焦点。哲学研究无疑对怀特的存在空间缺乏深入的思考，尤其是在英语世界之中，他们大多倾向于从怀特的文学视角进行研究①。一般而言，当代思潮在确认世界这一概念时仍有一些困惑或出现一些新问题。据笔者所知，还没有人从哲学的角度去思考怀特的作品。

怀特将他的作品，包括诗歌和散文与包括哲学家和探险家在内的许多诗人和作家，尤其是马丁·海德格尔和弗里德里希·尼采联系在一起。地理诗学(Geopoetics)这个术语是由怀特提出的，这个词很容易被理解为“世界诗学”。“世界诗学”可能被认为也暗示了类似于“世界文学”或“世界音乐”(术语有时与一些话题有关联)。怀特本人告诉我们，“地理诗学关注的是‘世界’”。在谈及“世界”包含于“措辞”之后，他又补充说，“在我的语义学中，‘世界’是由人类思想与事物、线条和地球节奏之间的接触而产生”[3]122。有人可能会认为世界作为“世界性”的积极意义，世界的发生——本身呼应了海德格尔特有的说法(言说世界)②。

然而，这个世界只是出现在某一个地方。因此，世界的问题无论在海德格尔的作品中还是在怀特的作品中，都不能得到满意的解答，除非通过空间才可以窥视。因此，我把怀特的《地理诗学论》也理解为“地志诗学”。事实上，对世界的关注必然会把这一点提到前面，在我看来，这是怀特诗歌思维的中心概念。因此，笔者主要以地方的角度来探讨怀特的思想，从而勾勒出怀特思想的空间——勾勒和探索怀特所描述的“黑格尔与中国海鸥之间的空旷海岸”。这是一个融合了多种传统的思维方式、诗歌和哲学的思维空间。

海德格尔有一篇著名的文章，描述了他的思维在特定的地方：黑森林中托特诺伯格山坡上的一间有两个房子的木屋③。尼采把他的思想与具体的地方联系起来，最明显的是锡尔斯玛利亚，在瑞士山脉的恩加丁高原的高处，还有都灵、热那亚、尼斯，尤其是威尼斯[4]195-213。还有许多哲学家、诗人和艺术家出生或到访过塞尚、普罗旺斯④、荷尔德林的内卡河流域⑤，包括阿尔贝·加缪甚至蒙田。然而，怀特的作品源于他所生活、工作和旅行的地方，他在写作中多次提到的地方是比利牛斯山脉和布雷顿海岸。怀特工作的房间连接着藏书的房间，这些地方也常出现在他的作品中，可能被认为这是房间的一个延伸[5]43-50。除此之外，房间所在的土地以及它周围的地方，从田野、城镇到海岸和大海，都贯穿在其作品中⑥。

除了那些我们已经熟知的地方，我们还能从哪里开始思考或写作呢？这些地方不仅提供给人类思考成为可能的事物，还有对思考本身的叩问。以怀特为例，他写作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籍、地图、图表和文件，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物品和珍奇物件[6]122，这些物品可以用来思考和写作。在布列塔尼景观的背景中，这个房间——怀特的工作场所或他所居住的家——也为思考打开了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。因此，思想的基础不仅处于内在，更在于外在。如果怀特认同自己与凯尔特的僧侣一样，把自己隐藏于苏格兰和爱尔兰岩石海岸——不是因为他钦佩自己好学并与世界隔绝，而是由于它们成了怀特的一种生活方式，使他思考另一个孤独的世界。有人说，思考是不能限定地方的——具有特异功能⑦。但更好的说法是，思维总是脱离了自身的位置而转向外部世界。人们不能忘记起初那个地方，如果忘记了，那么我们就有可能失去它应有的地位，失去它的立足点，陷入毫无意义的空虚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