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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来香世界

出生于广西桂林,加拿大籍,教育学硕士,中国古典文学博士。现旅居美国,执教于高校。出版有短篇小说集《故事中的女人》,长篇小说《合欢牡丹》等,编著“新世纪海外女作家”丛书12册。现为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、外联部主任,海外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,纽约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,加拿大华人文学会副主任委员。

秋风凋众叶,桂树晚应开。几日空深院,清香伴碧苔。

拂衣人共觉,移席雁初回。念独能为客,看花是再来。

高铁穿过秋光灼灼,一路奔驰,抵达桂林。

坐上接我们的车子往酒店去,车窗外的风掠过黄昏绵软的阳光吹来,掀开同行文友一连串的少见多怪:“好香!什么花这么香?!”

什么花?我笑了。十月间,能把这个城市熏染成香世界的,自然是桂花。桂林桂林,是以“桂树成林”而得名的呢。

“真的啊!真有‘桂树成林’?本来以为只是个名字而已啊!可是,桂花树在哪儿呢?”他们等不及地向车窗外张望。

道路两边,还真没有立即见到桂花树,只有香,欲去还留,一丝丝沁人心脾。桂林这香喷喷的秋色,连我自己都已经暌违几十年了。这一次带着文友们回来采风,只能停留三两天,没想到正正撞上了桂花初开。留晚色、淡秋光的桂花,是不肯与我擦肩而过,才不再蛰伏了吧?这座城里的物事人情之于我,总是这样牵牵绊绊,情多情长。

“桂林不是‘山水甲天下’吗?‘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’,明明说的是江南一带啊!”还有人不甘心,仍在疑惑。他们几个都是北方人,头一次来,一落地就被桂花香劈头盖脸地撞了一下,把脑子里从书本上得来的“桂林印象”全搅乱了。

两亿多年前,海底的石灰岩块在这里上升为陆地。雨水和江水,年年岁岁穿石淘沙,岁岁年年细细渗透,慢慢溶蚀,雕琢出瘦骨嶙峋的峰林,镂刻成幽深奇异的溶洞,再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湖塘和澄澈明净的漓江、桃花江。让人间的眼睛不断惊艳,诗句不断咏叹,画笔不断渲染,四野皆平地,千峰直上天的山水画面,成为这座城市最广为人知的特征。

然而,桂林不止有奇山秀水,还有人,更有花。春夏两季,桃花、杜鹃花、凤仙花、野牡丹、野蔷薇、紫云英……在山上、林间、地头开过一拨又一拨,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鲜红的彼岸花。桂花,则是市中心的色香味,占断一城秋色。白色的银桂、橙黄的金桂、珊瑚色的丹桂、虽不是很香却一直开花的四季桂,几十个不同品种,全世界已知桂花树品种的三分之一都在这里。有些老桂花树,树冠宽达近二十米,浓荫如盖,老人们说树龄上千年。在那样的老树底下,平时纳凉聊天则罢了,到这种季节丹黄满目香盈袖,人真的是很容易被魅惑住的,总以为什么长着透明翅膀的精灵,或者拿魔棒的仙女随时会从树梢间、树干里浮现。

陪着客人们沿江边湖边的青石板路慢慢走,一树一树,笑看他们与满城桂花的桂林,激情澎湃地相遇。诗里说,天下桂花树“皆为月中物”,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种子,花开时“天香来自玉皇家”,雅号“广寒香”。极其斯文精致,却冷飕飕地不近人间烟火。桂林的桂花在城中的每一个细节里依山傍水,完全没有萧瑟清冷之意,即便在秋雨中秋月下,也大方热闹,兴兴头头。单株的,列植的,成林连片的,以金桂占绝大多数。油绿的叶片之间,一簇簇金黄色,不喧闹,不炫耀,只演绎着真正意义上的开、放,香得称心如意。

沿熟悉的路径,我的记忆轻轻推开了那条小巷口,昔日小木楼的大门。那是一栋拥挤的两层小木楼,我家老少三代人住楼上半边,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床,几乎没有别的家具。墙上地上的原木板背景斑斑驳驳,祖母储存食物的大竹篮子悬空挂在堂屋当中,正对楼梯口上方的小轩窗,窗外,是叠彩山的明月峰顶。竹篮与峰峦,一明一暗,一动一静,为我写成一个凝固不变的“家”字。有时,窗外挂一帘细密的雨;有时,涌入烁金流火的热浪或刺骨的寒风;有时,绕进一屋子拂了半天还有的桂花香。祖父祖母、叔叔姑姑和哥哥,我们一家人言笑喧哗的身形,在其间来来去去,是这个画面里色彩分明,最生动,最鲜活的动态。

等今日我和朋友们走到巷口,老木楼只剩下地基的痕迹了,祖父和祖母啊,早已安息在我难舍的思念里。只有叠彩山前整排整排的金桂,布满我手印足印的枝丫依然蓬勃,花儿们盛开的技艺一如既往,数不胜数,游刃有余。龙珠路的尽头,八十余岁高龄的婆母接到我的电话,从家里出来招呼客人,笑着说:你们赶得巧,今年第一场桂花开得早些,不过啊,每年的第二场花期更香。